白糖糕

你好哇(●°u°●)​

人鱼(仿文风练习)

人鱼


我是傍晚到的这座小镇的。深冬雪后,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,路边的灯光本也微弱,这样一来,竟显得像踏在云上,让我有些力不从心。镇上只有两家酒馆,一家在城西,我要了一杯黑啤,就在镇中心的那家住下了。

位于欧罗巴大陆的边境、世代以捕鱼为生的海滨小镇,想来也没有什么娱乐,因而无法打鱼的季节男人们自然聚在酒馆里,依靠酒精和火炉忘却腿脚的风湿。

酒馆不很大,楼上一半租给旅人一半店家自住,一楼做卖酒生意,是以过路的旅客倒很愿意去楼下坐坐,因而酒店门口挂着的鱼骨风铃总是响个不停。酒馆主人鲍勃总是显得过于热情好客,金发碧眼的女主人生的风流倜傥,颇有些泼辣,往往是约莫着时间去客人堆中把敦厚的店老板拎回柜台;这时酒馆就会爆发出一阵快活的笑声,气氛也似乎更暖和些了。

第二日我打算去海滨转转,鲍勃先是劝我在酒馆好生歇着。

“壁炉烧得暖烘烘的呢。”他这样说,我裹紧了大衣同他打笑了两句,他见劝不得也回屋披上外套,说是要送送我,“外面下雪,路滑。”

女主人又是一阵高声的呼唤,鲍勃冲伊挥挥手,示意送我出门,然而女主人追出来给他系上围巾,中间又免不了是一顿嗔怪。我在一旁倒是看得心头涌出了一团暖气。

雪化了一些,又似乎没化,我拿不准;天气仍是极冷的,冻得人还没走出几步就掉冰渣子。天色也是昏昏沉沉的,灰白色的云棉被一样地盖在头顶,四周除了风再无声息。我与鲍勃一前一后迈步,此时他鼻尖冻得通红,连平日里总是咧着的嘴角也被冻住。我不禁有些懊气,兴许在酒馆暖洋洋地喝上一杯更好。

大致走了半个钟头,鲍勃领着我到了悬崖;除了黑沉沉的海面什么都看不见,从大西洋吹来的野风刮得人生疼。我原期翼能见着日出,天气太糟糕,也未能见着,心意愈发阑珊,只想早早回到那个生着火的大炉子旁边。

回程的路也几乎没有路人,天气这般冷,乞丐也不屑于出门。这时又下起雪来,片片如鹅毛漫天飞舞,搅得小镇很不宁静。

我就是在这当口看见美人鱼的,彼时伊还泯然众人,未曾有人见过伊的尾巴的,自然不知伊就是那稀罕的美人鱼。其时伊同童话中的人鱼几乎无半分相似:黯淡蓬乱的黑发散作一团,脸瘦削不堪,又冻得青白,几乎埋在乱发里了,只露出一双眸子;只裹了一件破旧的长袄,腿脚似乎不很好。

伊看见我们,羞赧地走近,瞪着还算灵活的眼睛,嘴里发出“阿——阿——”的声音,可知伊已不会说话,且近于一个乞丐了。我原想询问一下,但张口又说不出话来,便把兜里的硬币和巧克力糖全塞给伊。

起初伊瞪大了眼睛(我从未见过如此惊心动魄又了无生机的碧眼),满脸慌乱,摆动双手,显得非常抗拒;随后伊又抓住我的手,喉咙里挤出期期艾艾的声音。我未曾见过一位女性发出这般嘶哑低沉的声音,就像用刀片在喉咙剐蹭一般。

我以对待公爵夫人的耐心用目光鼓励伊收下,鲍勃此时示意我该走了,伊的脸忽而失了色,我竟不忍心见此,终于匆匆走掉了。

我以为伊被发现是个女巫,因而才被镇上的人排挤(于时人们对女巫仍抱有敌意,抓到女巫总是要施以火刑)。彼时我正从博洛尼亚大学毕业,自是知晓这愚鲁之处;但随后也就自笑,我不过是个旅人,这事总不好说的。


一晚倒是睡得很好,我醒来时天光已亮,窗外仍是一片白蒙蒙,风景凄清,心绪也愈发懒散。南下的船大抵是遇着风雪延误了一阵子,老板娘约莫着这两天就能抵达,我也只好耐心等待着。

我在这家酒馆厮混了几天,不禁有些烦躁;正想去楼下打听船的消息,发现窗外却多了件别的物——不知从哪天起,我每日都能在窗外找到用糖纸包裹着的珍珠。

我记得分明,那天将所有巧克力糖都塞给了那个女人,而况我也确切,这个小镇是没有这种巧克力糖的,何况这糖纸又叠得工整。这又变得颇有意思了。

我想找鲍勃询问一下,他正与老渔夫曼德说着话,正说到兴起连胡子也快飞出去。我向他颔首,他同老曼德笑了几句便过来到我对面。

“昨晚睡得如何?”他递过一小碟牛角面包,女主人也端上一杯热腾腾的红茶。

“夜里风紧,反而睡得很好。”我注意酒馆里的顾客少了许多,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,连炉火都烧不旺。

“今天的酒鬼倒是一个都不见着。”

“今天是渔王的祭礼,他们都回家准备晚上的祭祀了。”

我这才想起这里的风俗,靠海生存的渔民,总是要找着一些寄托,仿佛唯有这样,他们的船才能驶出。只是这渔王的祭礼,别处都没有,倒是这里独一家的传统。每逢这天的夜里,渔民和渔民的儿子们,就会驾驶着自家的船出航,对面的灯塔早已备好了硕大的鱼头,献给第一位到达这里的胜利者。而胜利者,返航时自然会有狂欢会等待着他。

我来了兴趣,向鲍勃保证会到达现场,但似乎又遗忘了些什么。

我给友人汉斯写了封信,说我即日就到,让他再耐心等等,还告诉他这里关于渔王的传统,一个远古的不为人知晓的神话。

汉斯向来对各种神话很是着迷,我却恰恰相反,更为崇拜理性,但他神神叨叨的故事倒是非常让我感兴趣,这也是我这次南下之目的。


天黑时外面开始变得热闹,星星点点的灯光游荡在大街上好似银河在荡漾。女人们一手提着油灯一手挎着篮子向四邻好友分发礼物表示感恩,这也是风俗之一,为自家汉子积攒善意好顺顺利利出海。

我跟着店主人一起来到海边,渔民们已经出海了,小船们断断续续地飘在海面。远处的灯塔一圈一圈地扫过来,明明灭灭的光影挡不住蜂拥而来的喜悦。平日里黑沉沉的海面泛起灯光的涟漪,像把月亮揉碎了撒在海里一样,海风刮出浪花,携着水汽向岸边涌来。

我同周围的女人们闲聊了几句,多是夸耀伊男人的,海水养大的渔女没有内地姑娘的扭捏,而直率又是伊们仅有的优点了。

鲍勃不知跑去跟谁打招呼了,我看着灯光越飘越远,其间岸边的讨论也愈发激烈,人人恨不得划水过去替他们推一把。

大约一刻钟后,第一艘船的影子开始隐隐约约出现在人们视线中,岸边的篝火“哗”地一声燃起,给归来的大英雄照亮。已有心急的女人开始不住地垫脚张望,希翼是自家男人归来,好让伊骄傲地扑进怀里。船驶近了,渔夫高大的身影在船头用力挥手,好似从民间流落的国王在检阅臣民。岸上的人欢呼,“比尔!比尔!”

渔夫比尔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,船忽地驶入礁石,伴随着比尔的嚷嚷声,他手里提起一条瘦削的身影。头发湿漉漉地裹住全身,那身影不住地挣扎着,到底挣脱不过渔夫的大手。

比尔嚷嚷的声音更大了,仿佛他刚刚得知他并不是国王而是一个乞丐一样。他把那个身影拉出礁石的影子,露出它的全身——头发包裹的身躯下竟是一条硕大的鱼尾。

它仓皇地回头,五官甚是扭曲,尾巴僵直,而我仍一眼认出是那天街上碰到的那个女人。镇上的人也认出了,他们狂喊,挥舞着四肢,叫比尔把抓住的人鱼带回岸上,拿去献给国王。

我分明看见人鱼张开了嘴巴,比尔就忽的放手了,但我失去了听力,听不见一点声音。四周狂乱的声音、海风呼啸的声音、海水翻滚的声音,全都消失了。周围的人群似乎也是如此,我看着他们大张着嘴,仓皇地打着手势,如同成千上万个聋哑人在对话。

人鱼似乎摆脱了在岸上的瑟缩,在起起伏伏的水中显得更坚定,伊一挥手,同时就有一个浪花卷起白沫打向岸边,人们慌乱地向高处逃去,我亦踉踉跄跄地跟在鲍勃身后,月亮此时从云层后冒出,冷眼旁观这一场闹剧。

伊停住了手,此时海面风平浪静,人们顾不上喘气,在拥闹的人堆里寻找走散的亲人。伊又起了一个浪花,轻柔地把一个孩子卷到岸上。一个女人哑着声音跑下去,畏惧地接近海边,浪花一送,把孩子推到女人怀里。

这时我注意到一艘船靠近了人鱼,鱼叉尖在月光下闪着寒光。伊再度张口,我终于听见自己心脏狂跳,周围的人纷纷倒下,鱼叉默不作声地沉入海底,一层一层的浪在海里逞凶。

伊似乎是叹了口气,把那巨大的篝火也被熄灭了,只剩下面无表情的灯塔继续在海面扫视。


我喝光了面前的酒,汉斯又开了一瓶,我俩喝得醉醺醺的躺在旅馆的床上。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纸递给他,

“就是这个罢。”他仔细地打开看里面的珍珠。

“镇子里原是不知道伊的身份的?”

“不知道,他们以为伊只是一个被流放的女巫罢了。”

“您提到过,整个小镇都没人伤亡?”

“约莫一刻钟后大家也都清醒过来,出海的渔夫也都安全地回来了,他们都认为是渔王在保佑他们。”

“后来呢?”

“我之后就离开了,并不知晓伊是否出现。其实我问过鲍勃,他听守卫说伊是被王妃贬到这里来的,据说她曾是城堡里的客人,后面传出她引诱王子的丑闻。”

汉斯嘻笑出来,“这王妃也是厉害,一个小女子既有能力从风暴中把王子救出来,又能把整个城堡管理得服服帖帖的,巾帼不让须眉啊……”

后来他说了什么我已不大记得,当时我俩醉得厉害,只听见什么“童话”什么“女儿”,大约又是关于他那神神叨叨的故事吧。



去年秋天沉迷迅哥儿的产物,祥林嫂版《海的女儿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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